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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興:功不必自我成
這個寡言重行的人,始終站在孫中山的身邊和身后,將滿腔的情感和滿腹的智慧,化作無以倫比的行動力,留在了奔向共和的路上
本刊記者/張蕾
1914年的一天,美國人林百克收到中國人黃興寄來的一個大包裹。
此前的9月29日,兩人曾于芝加哥會面。這位在菲律賓做過法官、一貫同情中國革命的美國人,向第一次造訪美國的黃興提出,希望能為他寫傳記,為此,請他寫些可用于傳記的材料。
現(xiàn)在,黃興如約寄來了包裹。動手拆包時,林百克激動得“手有點發(fā)抖”:“我想,那里面裝著一位英勇的將軍的生活歷史資料!彼⌒囊硪淼匕寻蜷_,“像朝圣的信徒展讀圣書一樣”。
包裹里,是一份用打字機打成的、長長的文件——吁請美國朝野支持中國的民主政體,反對袁世凱篡國。無一字涉及黃興個人的勛業(yè)和生活。
黃興,字克強,與孫中山并稱為“開國二杰”,章士釗的挽聯(lián)稱“無公則無民國,有史必有斯人”。武昌首義前,革命黨人所經(jīng)歷的10次革命,大都由黃興主持,“幾乎是無役不與”。章士釗早年在《沈藎》一文中說:“吾聞之:在海外談革命者萬人,不如在本國談革命者得十人;在租界談革命者千人,不如在內(nèi)地實行革命者得一人!秉S興是甘冒巨險和深入虎穴的人,這是研究這段歷史的學者們的共識。
這個寡言重行的人,始終站在孫中山的身邊和身后,將滿腔的情感與滿腹的智慧,化作無以倫比的行動力,留在了奔向共和的路上。
“谷中一鳴,眾山皆應”
1910年5月30日,黃興致信孫中山,討論9次武裝對抗清廷之起義失敗后,革命的走向和計劃。
黃興在這封信中指出,推翻清政府最好的力量,就是它自己的軍隊。他分析了新軍起義流產(chǎn)以后的廣東形勢,斷言:盡管此前遭遇種種挫折,但是,“圖廣東之事,不必于邊遠,而可于省會”。這修正了孫中山長久以來主張的于邊遠地區(qū)起事的觀點。
在結論中,黃興預言:革命一經(jīng)在一省爆發(fā),各省將聞風而動,“必有谷中一鳴,眾山皆應之象”。
胡漢民評價說:“其后進行計劃,大略如書中所言。”
其實,早在1903年11月4日,在華興會成立會上,黃興就對武裝斗爭的戰(zhàn)略和策略問題有過完整而富于遠見的論述:
本會皆實行革命之同志,自當討論發(fā)難之地點與方法以何為適宜?一種為傾覆北京首都,建瓴以臨海內(nèi),有如法國大革命發(fā)難于巴黎,英國大革命發(fā)難于倫敦。然英、法為市民革命,而非國民革命。市民生殖于本市,身受專制痛苦,奮臂可以集事,故能扼其吭而拊其背。若吾輩革命,既不能借北京偷安無識之市民得以撲滅虜廷,又非可與異族之禁衛(wèi)軍同謀合作,則是吾人發(fā)難,只宜采取雄踞一省,與各省紛起之法。
赴日留學是黃興一生的轉折點。1902年夏,黃興被官派至日本弘文學院習師范。他的朋友和傳記作者劉揆一稱,他在那里學習到的西方知識,使他成為一個民主共和政體的鼓吹者。
1903年夏,黃興回到長沙主持明德學堂新成立的速成師范班工作,兼任歷史、體操等課目教員。“他的圖畫很好,白天上課在黑板上畫瓜果,晚上計劃革命。⋯⋯當時湖南所有各中學的學生都歸附他!彼耐聫埨^曾如此回憶。
一次,黃興在動物課上給學生講魚類,用盆端來一條活鯉魚。他從講魚類的構造和基本特征,引出“鯉魚跳龍門”的成語,對學生們說:鯉魚是不可能成龍的。只是中國歷史上有人想通過造反當皇帝,所以才有鯉魚跳龍門的傳說。然而,中國換了不少皇帝,百姓們并沒有得到什么好處。法國革命黨人比別人聰明,他們在革命成功后將政體改為民主共和制,再也不要皇帝了。這樣,百姓們才有了平等和自由。
語云:“秀才造反,三年不成!笨蛇@個黃秀才卻不如此。流傳至今的黃興照片顯示,這位共和元勛面龐白凈,雙眼皮,眉毛不枝蔓,眉眼搭配起來頗顯平和,他不同時期面容上的最大區(qū)別,只在于胡子的樣式。但是,在他身上,舊式知識分子的搖擺特性,幾與其絕緣。
據(jù)李書城回憶:“弘文學院同學每晚都在自習室討論立憲和革命的問題,最初頗多爭論,以后主張排滿革命的占了多數(shù)。黃克強先生在同學中一向是篤實厚重、不多發(fā)言的,但他把問題看清楚了,決定自己應走的道路以后,意志即異常堅決。”
有一晚,黃興與一些同學爭論得很激烈,氣急得說不出話來,竟將手中的小茶壺擲地摔碎。他從事革命的決心,“不是任何力量所能動搖的”。
“錢!您有錢嗎?”
1910年6月15日,孫中山從夏威夷返回日本,與黃興在橫濱晤面,商討第10次起義(即黃花崗起義)事宜。
這次在橫濱的見面,同盟會成員、日本友人萱野長知也在場,他記下了當時的情景:
孫逸仙乘坐的美國輪船剛剛靠岸,黃興就跳上船去。兩人久別重逢,極少談論私事,很快轉入對革命形勢的討論⋯⋯
當黃興快要離開時,他對孫說:“哦!對了,錢!您有錢嗎?”孫回答說:“是的,我有。”并把滿滿一皮箱的錢指給黃興看。孫剛剛從美國歸來,在那里,他向華僑募集了資金。
黃興根本沒有估量箱里的錢數(shù),提起皮箱,準備告辭。忽然,好像記起了什么似的,他說:“哦!對了,我最好還是給您留點,也許您有時需要錢用!鳖櫜患包c數(shù),他留給孫幾束鈔票,走了。
目睹這一幕的萱野長知深受感動!敖疱X的予者和受者,似乎都對金錢的總數(shù)毫不在意。這兩位領袖之間終生不渝的感情,不能僅僅表述為一般的‘同志關系’;他們對待金錢財務的態(tài)度,也經(jīng)常與此次相同!
孫、黃日本會晤后,黃興歸國,具體部署起義。
根據(jù)黃興當時的設想,是以廣東省會一役,喚起全國革命之力量。革命一旦在廣東獲勝,黃興便將率軍北上,直搗湘鄂。雖然黃花崗起義沒有實現(xiàn)這一點,但武昌起義及其后續(xù)事態(tài),則正好符合了黃興對國內(nèi)局勢的預判。
為了與兩湖和長江下游諸省在行動上協(xié)調(diào)一致,早在二月間,黃興派譚人鳳攜款二千元到中部省份,去資助那里十分活躍的革命勢力,“組織當?shù)氐钠鹆x,與計劃中的南方起義相呼應”。
黃興的部署一貫縝密。但當時他大概也沒有想到,譚帶去的二千元,對改變歷史的武昌起義,產(chǎn)生了意料不到的直接影響。
譚人鳳帶著黃興的囑托,攜款來到湖北。通過同盟會中部負責人居正,同共進會的負責人孫武進行了磋商;通過同盟會成員胡瑛,會晤了文學社的負責人。譚人鳳給居正六百元,給孫武兩百元。用這些錢,他們在漢口的法租界、俄租界和武昌設立了起義的秘密機關。孫武后來偶然引爆了一顆炸彈,促使武昌起義提前舉行,就是在這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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