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的陽光穿過樟子松繁茂的樹冠,灑在半尺深的積雪上。成群的野生梅花鹿在樹叢間奔跑、跳躍,呦呦鹿鳴不時在林中回蕩……
2016年3月14日,王樹清(右二)在黑龍江省拜泉縣國富鎮(zhèn)通肯村和當地干部規(guī)劃植樹造林。新華社發(fā)
看著眼前這一幕,72歲的王樹清笑得滿臉褶子。他舉起因常年種樹和野外工作變得皸裂粗糙的大手,指著一片片人工林驕傲地說:“這輩子,值了!”
這里是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拜泉縣,是中國“三北”防護林建設工程東部戰(zhàn)線的關鍵區(qū)域,也是全國平原地區(qū)第一個百萬畝人工林縣。
“沒樹,就像是沒‘爹’的孩子”
50年前,拜泉縣一片光禿。
2006年5月1日,在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拜泉縣,王樹清(右)在打樁。新華社發(fā)
沒樹擋不住風,下的種子隔天就被刮翻起來,種地要種兩遍地,農民損失嚴重。
曾經抓把土都流油的北大荒景象在拜泉縣是“傳說”,黑土層從一米厚度降至二三十厘米,農民賴以生存的沃土被大風吹跑了。
新生鄉(xiāng)興安村丁家溝的50余戶人家,曾因嚴重水土流失導致房倒屋塌,不得不離開家園另謀生路。
“當時,全縣得有20000多條侵蝕溝,相當于一個中等鄉(xiāng)鎮(zhèn)的面積。用農村話講那溝得有‘一房多深’,土地根本打不了糧食!痹伟萑h縣委書記的王樹清說,因為沒樹,拜泉縣就像是沒“爹”的孩子,吃了太多苦。
即便如此,當地人對種樹這件事仍然不夠重視。
2002年5月30日,在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拜泉縣,王樹清(左一)在檢查植樹造林情況。新華社發(fā)
“我17歲知道沒樹不行!蓖鯓淝逭f,他在擔任生產大隊團支部書記的時候,村里老支書張喜林就很重視種樹,常讓年輕人把樹杈子砍下來,插在土里育苗!袄现膽B(tài)度影響了我。”
隨著王樹清走上領導崗位,他嘗試帶領更多人一起種樹。但在那個以打糧多少論英雄的年代,他遇到了很大阻力。
要造林就要投入,要耽誤時間,考核上也沒要求,縣委班子里有三分之一的人不支持他。但王樹清很犟,認準的事就一定要干。
為摸清生態(tài)底數,王樹清每天開完早會后,把麻花或饅頭綁在自行車后座上就到村里去,一待就是一整天。
為讓群眾看到政府的決心,王樹清堅持“群眾干多少干部就干多少”,跟大伙兒一起勞動。
為調動大家伙的積極性,王樹清拒絕普遍號召,提出培養(yǎng)典型村,誰先種誰獲益,充分發(fā)揮榜樣力量。
2009年11月30日,在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拜泉縣,王樹清(左)在檢查樹苗情況。新華社發(fā)
1978年,我國啟動“三北”防護林建設工程,打響防風固土造林戰(zhàn)役。王樹清積極響應國家號召,帶領當地數十萬干部群眾為全縣3600平方公里土地打上了網格,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:種樹!種樹!種樹!
王樹清對種樹始終保持著一種緊迫感。每天3時30分就起床,到現場蹲點抓質量,選什么樹苗、樹叢的稀密度、病蟲害防治,只要跟林子有關的事情都在他腦子里。
“種樹是良心活,有一段時間樹沒少種,但成活率不高,原因就是有人在糊弄!蓖鯓淝逭f,為了保質保量建生態(tài),他自己練就了幾個絕活:一是用手摸摸樹就知道活了沒有,“用手摸栽完的樹苗,涼的就是活的,熱的活不了。按這個方法來,一準沒錯。”
二是發(fā)明了“簽插法”,把樹苗用土培好后,拿簽子在樹根周圍的土層扎進去四五個眼兒,這樣水就能快速滲透進土里去,不流失!敖蝗私恍摹矘錆哺,講的就是這個道理!蓖鯓淝逡贿吺痉兑贿呎f。
“誰對樹不好我跟誰拼命”
“樹是王樹清他‘爹’”,這是拜泉縣婦孺皆知的一句“名言”。
1999年,上升鄉(xiāng)團結村一位村民去縣里賣牛,半路上沒牽住的牛進了林地!爱敃r護林員就要按照鄉(xiāng)規(guī)民約罰款,這位村民說啥也不認可。結果護林員整了句,樹就是王樹清他‘爹’,你還敢讓牛進林地?”王樹清說,這句話從此流傳開來。
今年79歲的張春林曾擔任拜泉縣農委主任,是王樹清的好搭檔,對他的事更是“門兒清”。
2006年5月1日,在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拜泉縣,王樹清在檢查小樹苗。新華社發(fā)
“1986年6月10日,全縣開一個農業(yè)現場會,車隊經過一片林子時,王樹清就發(fā)現一條林帶被砍得白花花的,當時就急了。他讓所有人下車,說‘請向這些綠色生命默哀3分鐘’!睆埓毫终f,這個日子之所以能牢牢記住,就因為這個場景讓他記憶深刻。
“不怕王樹清看,就怕王樹清站。”在當地人眼中,王樹清愛樹、護樹是出了名的,誰種樹都不能糊弄,他一準兒能發(fā)現問題,直接把樹就給你拔起來重種。
1981年,拜泉鎮(zhèn)鎮(zhèn)郊村有一片返工林,剛種下的3600多棵樹全都死了,這事讓王樹清急得險些一夜白了頭。
為了查找問題,王樹清在返工林旁待了一天。他發(fā)現當地人給大樹澆水,一桶水澆了六七棵樹,這就是癥結!一桶水只能澆透一棵樹,這么澆樹還能活?
在王樹清看來,種樹不易、守綠更難,想把生態(tài)建設好,不光要有良心、有毅力,更要靠科學。
1979年,王樹清到沈陽農業(yè)大學脫產半年學習農學,“我從那時得到了生態(tài)學的啟蒙,知道了人和自然的關系,也意識到要請專家和學者來現場指導,做生態(tài)農業(yè)規(guī)劃!
學成歸來的王樹清將專家指導和自身經驗進行了綜合,總結出了十子登科、三道防線、三種水庫、五種節(jié)水灌溉模式、六種防風治沙模式等一系列生態(tài)建設科學方法。
2016年8月1日,在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拜泉縣城西濕地,王樹清在幫養(yǎng)畜戶打飼草、捆草。新華社發(fā)
站在丁家溝為保持水土而修建的梯田上,王樹清興致勃勃地講起了他的“三道防線”理論。
“你從這山上往下看,第一道防線是在山頂上種樹,然后在林地和耕地交界的地方挖開截流溝,這樣就能把山上的水留住,帶不走土和肥;第二道防線是在山坡上修梯田,讓雨水就地滲透;第三道防線是把已經沖成的侵蝕溝都種上樹,也是為了留住土和肥!蓖鯓淝遄院赖卣f,通過這三道防線,從山上流到下游水庫的就是清水了,山洪水變成大資源。
如今,丁家溝遷走的村民又搬了回來,王樹清看在眼里喜在心頭。
“只要一息尚存,我就要種樹、守綠”
2007年,王樹清從齊齊哈爾市副市長的位置上退休。本該頤養(yǎng)天年的他,卻在退休后一刻沒有停歇地回到拜泉縣,當起了義務護林員,從種樹人變成了守綠人。
“別看我當過這官那官,我最得意的還是現在這個義務護林員的頭銜!蓖鯓淝逡贿叿謾C通訊錄一邊說,歲數大了,走不動了,但在下面的鄉(xiāng)鎮(zhèn)和村屯,發(fā)展了挺多“眼線”,哪兒的牛踩樹了,哪兒的樹被砍了,只要跟樹有關的事都給我打電話。
2008年初,王樹清照例去村屯轉悠看樹,“走到長久村,我就發(fā)現6棵楊樹被盜伐了,再往前走,又發(fā)現28棵落葉松也沒了。我這冷汗唰就下來了!
2016年5月25日,王樹清在黑龍江省拜泉縣國富鎮(zhèn)愛護村查看造林地塊時跳過一條水溝。新華社發(fā)
王樹清在村里悶頭找了一上午沒找著,中午回家扒拉一口飯,又出來找,傍晚時分才在村頭一戶人家院里找著被砍伐的樹。
“你說大過節(jié)的,他找樹找一整天。孩子們都等他過節(jié)吃團圓飯,我打幾十個電話催,回來線衣都是涼的,人都凍透了!蓖鯓淝宓膼廴饲鷩秸f,她當孩子面給老伴一頓訓,這么折騰圖啥?他就嘿嘿笑,也不吱聲。
“你說我圖啥,我就圖個心安。樹咱種了,就得管好,還得鼓動大伙兒一塊兒管!”為讓更多人了解拜泉生態(tài)建設的歷史,向更多人傳播綠色理念,王樹清退休后干了件大事——自費修建生態(tài)文化博物館。
王樹清說,三層樓的展板,全是他跟著一起做的,吃、住、睡都在這個博物館里!澳憧,這些老照片是我一張張?zhí)舫鰜淼,從一片荒蕪到如今綠樹成蔭的照片都有,挑照片的時候就好像重新過了一遍人生!
由于博物館是自費籌建,外面還欠著“饑荒”的王樹清沒有多余的錢請講解員,每年上百場的參觀都由他親自去講。曲國平心疼老伴兒,便也學著講解,幫他分擔一些,讓他能歇一歇。
生性耿直的王樹清即便年歲已高,依舊沒改“犟”脾氣。現在他不僅守綠,還將更多的關注放在了野生梅花鹿身上。
“王老師對樹認真,保護鹿也認真。冬天跟我們一起給梅花鹿送料,六七十歲的老人了,中午也跟我們靠著棵大樹一起一口餅干一口水!眹涣謭龈眻鲩L郭云龍說。
2011年,王樹清配合公安機關偵破一起獵殺野生梅花鹿的案子,偷獵的人托人給他送去20萬元,讓他別盯著了。他急了:“我不要錢,我就要鹿”。最終,犯罪分子被繩之以法。
如今,王樹清50年間帶頭種下的123萬畝人工林正在向人類反饋大自然的贈予。
“看著沒,這兒一群,那兒又來一群!痹谙啥瓷揭吧坊棺匀槐Wo區(qū),梅花鹿從最初的十幾只繁育壯大為300多只;
全縣森林覆蓋率從上世紀60年代初的3.7%增長到現在的23.7%,山更綠了、水更清了;
糧食單產從不足百斤增長到如今的800斤,除了化肥、科技等的因素,種樹帶來的生態(tài)變化居功至偉;
拜泉縣修建“村村通”公路、建設文化活動室,本應由村民自籌的部分沒用個人掏一分錢,全部靠合法賣掉成熟人工林湊齊了費用……
王樹清已年邁,他用一頭白發(fā)換來了拜泉縣的綠水青山;
王樹清還年輕,他的精神永遠生長在郁郁蔥蔥的青松林海之間……